第二章 齐聚一堂(1 / 2)

又是一年秋,这一年新帝大婚,普天同庆。而在外游历几年的某两位无良父母,终于想起被他们丢在宫中的几个孩子。于是相携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京城,路过宝华寺的时候,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驻足。落天祥多年前出嫁做了和尚他们自然知道。这些年凌汐涵和萧霆轩虽然顾着游历天下,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。

有这样的结果,于凌汐涵来说,有些错愕,也有些沉重。而萧霆轩,仿若早就猜到有此结局一般,并没有多少讶异。

时隔多年,他们再次莅临这座宝寺,心中都有些感慨。

良久,萧霆轩淡淡笑道:“好多年都未曾李果这里了,不如去看看故人吧。”

凌汐涵沉默的点点头,“嗯。”

两人一路并肩踏上上山的阶梯,却见萧瑟丛木后,一间木屋赫然临立。炊烟袅袅,门前还种着菜。看样子,已经有人在这里生活好久了。

凌汐涵微愕,“谁住在这里?”

萧霆轩没有说话,只眼神却有些叹息和高深莫测。

正在这时,有轻微的脚步声自竹林深处传来。凌汐涵回眸望过去,一时之间愕然当场。

只见那提着竹篮缓缓走进的女子,一身的朴素,岁月残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苍老的痕迹。隔着那许远的距离,凌汐涵仍旧能看见她满头的灰白和眼角间淡淡的细纹。就连往日白皙柔嫩的手,也被岁月摧残得憔悴而丑陋。

她盯着那个女子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凌汐梦,居然是凌汐梦?

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记忆之中的凌汐梦,那个高矮、明艳,带着些不可一世和自负的女子,真的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妇人?只是她的头发仍旧披散着,未有束缚。

凌汐梦似乎也察觉到她的视线,微微抬头,愣了几秒钟,而后错开脚步,走了过来。

“四姐,姐夫,多年不见,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们。”她提着竹篮,竹篮中装着新鲜的野菜。她脸上带着淡淡笑容,眼神平和如水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洒下,衬得她鬓角斑白的发丝越发醒目。

“七妹?你…”凌汐涵看着她,忽而觉得眼角有些酸涩,说不出话来。

凌汐梦仍旧浅浅笑着,目光在凌汐涵和萧霆轩仍旧风华绝色的容颜上略过。

“二十几年不见,四姐风华依旧。妹妹我,却早已华发如雪。”她静静说着,语气没有半点悲天悯人或者感慨,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。

凌汐涵伸出手,颤抖的去握住她被岁月的无情和生活的艰辛摧残得骨瘦如柴的手,眼睛终于湿润了。

“你…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?”

萧霆轩一手按着她的肩,柔声道:“涵儿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

凌汐梦笑了笑,“瞧我,见到四姐和四姐夫太高兴了,竟忘记请你们进屋坐了。”她转身,“不过我的居舍太过简陋,还望四姐和姐夫不要嫌弃才是。”

凌汐涵哽咽了,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。萧霆轩拉着她的手,带着她跟着凌汐梦走进那座小屋。

“四姐,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。”凌汐梦将菜篮子放在厨房后便走了出来,给他们各自倒了茶。

“山中清茶,四姐和四姐夫就暂时将就一下吧。”

凌汐涵打量了这间小屋,很是简陋,屋内只有必要的几件设施,比之平民的都要差,更不用说王府里的滔天富贵了,简直就会云泥之别。这样清苦的日子,她怎么过来的?她又看着眼前的杯中茶,一杯清水,只淡淡几瓣菊花,却飘荡出几许清香的味道。

“七妹,你什么时候搬来这儿的?”

凌汐梦仍旧笑着,“六年前。”

凌汐涵轻呼一声,六年前,正是落天祥落发为僧的日子吗?

“七妹,你…”她眼神顿时复杂了起来。

“四姐,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凌汐梦眼神非常平静,她望着门外,耳边传来山上暮鼓的钟声。那钟声似涤荡的清泉,每每都能洗涤她内心的空虚和寂寞。

“六年了,我习惯了这里的清净,与世无争。也习惯了每日粗茶淡饭,习惯了自立更生。更加习惯…山顶的钟声以及他每日诵经的声音。”她仰头,微微一笑,笑意里有着岁月经久不变的温柔和甜蜜。

“二十多年来,我只能在他背后仰望,他却从不回头多看我一眼。我累了,也倦了。”她站起来,语气带着几分叹息的走到门边。

“六年前,我亲眼看见他落发为僧,亲眼看见他穿上僧袍。他看着我,第一次对我露出笑容。说,‘施主,贫僧法号忘尘。’”她笑了笑,“那一刻,我突然释然了。他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,我应该为他感到开心。三姐说过,爱,并非一定要占有。既然这是他选择的路,那么,我应该尊重他。”

这是第一次,凌汐梦第一次这么清晰而直白的对凌汐涵袒露她对落天祥的深情。

也是第一次,凌汐涵对这个妹妹有了更深的认识。

那一夜,久别多年的姐妹促膝长谈。凌汐梦说起自己多年来的生活,最开始的时候,她也不喜欢清贫的日子。她每晚都睡在树枝上,每日清晨都会下山买食物。一到辰时,也就是落天祥讲经的时候,她都会上山去找他。每一次她上山,落天祥都不会见她。她性子倔强又不肯服输,便自己动手在这里搭了这座屋舍,又开辟田园,种起了菜。她不会做菜,便花钱下山到那些酒楼里去请人教她。像她这样一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,自然是没有吃过这样的苦的。所以,最开始那几个月,她的生活可谓惨淡不堪。不过久而久之,她就习惯了这一切。习惯了织布种菜,习惯了每日清晨在山上传来的钟声中起床。习惯了,忙完了一天后,静悄悄的上山,躲在一个那人看不见的角落里,静静的看着她。

几年下来,她发觉这样平静而充实的生活,竟是她心底渴望已久的。平凡而纯粹,枯燥却幸福。

渐渐的,她放下了内心种植二十多年的深情。以一颗平常的心态,来过完下半辈子。

凌汐涵听完她的叙述,再次心酸心痛。凌汐梦最后对她说了一句。

“我追逐了他半辈子,我累了,他也累了。如今他虽然脱离红尘,可是却再也不会逃避我了。我很知足。下半辈子,我只愿一直这样,住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。等我死后,就葬在这里,让我的灵魂,再聆听他的诵经之声。我但望,他的经文也能像超度世人那样超度我。”

那一刻,凌汐涵看见凌汐梦脸上的笑容,温柔,而炫目。灼热,而幸福。她的眼底闪烁着晶莹,那是久久凝聚却不曾滴落的泪花。

后来,她和萧霆轩走了,他们一起上了山。听凌汐梦说,今天是忘尘大师每年例行讲佛的日子。

来到宝华寺,小沙弥告诉他们,忘尘大师在青竹林中,讲佛的时间已经到了。于是他们又匆匆去了当年那一片青竹林,远远的就听得落天祥平稳的声音飘来。

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,度一切苦厄。舍利子,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。舍利子,是诸法空相,不生不灭,不垢不净,不增不减。是故空中无色,无受想行识,无眼耳鼻舌身意,无色声香味触法,无眼界,乃至无意识界,无无明,亦无无明尽,乃至无老死,亦无老死尽。无苦集灭道,无智亦无得。以无所得故。菩提萨埵,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心无挂碍。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,究竟涅盘。三世诸佛,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故知般若波罗蜜多,是大神咒,是大明咒,是无上咒,是无等等咒,能除一切苦,真实不虚。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,即说咒曰:揭谛揭谛,波罗揭谛,波罗僧揭谛,菩提萨婆诃。”

“大师。”一个听众双手合十,虔诚的开口。

“我想出家,请大师成全。”

忘尘并没有答应,而是问道:“为何?”

那人面色凄苦,“我自幼父母双亡,家产被亲戚所夺,未婚妻也离我而去。我万念俱空,心如死灰。”

忘尘道:“你心中有怨也有恨。”

那人微怔,忘尘又道:“心如菩提,四大皆空。可你贪恋红尘,如何能忘却三千烦恼?”

“我…”那人怔愣了一会儿,又有些急切道:“正因为我受尽磨难,看透了世间冷暖,不想再十丈软红里继续挣扎,才会…”

“阿弥陀佛。”忘尘打了个佛偈,淡淡问了句。

“是风在动,还是树在动?”

那人一怔,看着周围飘摇的竹叶,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。

“是心在动。”

清脆的女音似一只手,拨开重重迷雾,清晰的传入众人耳里。

忘尘身形一震,拨弄佛珠的手也下意识的停顿下来。

众人抬头望去,只见一男一女并肩走了进来。男子白衣如雪,女子蓝衣似水,两人容颜倾国绝世,站在一起,犹如日月神光,璀璨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。刹那间,空气寂静得落针可闻。

凌汐涵缓缓走过来,脸上带着笑意,并未看忘尘,而是对着之前请求忘尘给他梯度的青年男子道:“出家,并非剔去三千发丝就可。你刚才说你身世凄苦悲凉,万念俱空,不想再红尘中挣扎,所以才想出家对不对?”

青年男子这才从凌汐涵绝世无双的容颜中回过神来,听见她问话,他下意识的点头。

“是。”

凌汐涵微微一笑,目光却犀利如电。

“既是万念俱空,为何不是生无可恋?”

“我…”

凌汐涵不给他说话机会,“人生漫漫长路,没有一个人生来都一帆风顺,欢喜白头。佛说:‘人生七苦,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求不得’。修佛就是要超越这7种境界。佛说七苦,人人皆有。却又人人不同,如果能够放开这七苦,虽然不能成佛,也不必成佛。”她看着青年男子,“这世上之事,怎能尽如人意?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受一点挫折就要出家,那么这小小寺庙,安能容于众生?”

青年男子辩驳道:“佛家讲究普度众生,佛口常开,包容天下众生。”

凌汐涵道:“佛语有云,万佛在心,只要心中有佛,又何必在意那三千黑发?”她上前一步,逼视着那男子。

“你不是看透红尘,你…是在逃避。”

“我—”青年男子说不出话来了。身后,忘尘自她走过来,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,口中默默的念着佛经。鼻息间却飘荡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幽香气,令他经受佛语多年洗涤的心灵,再次荡起了涟漪。

凌汐涵目光扫过坐在地上,或迷茫或疑惑或奇怪的众人,就是不看忘尘。

“千人千般苦,苦苦不相同。”她脚步缓缓穿梭在众人之间,声音平缓而有力。

“人生百年,诸般因果循环,自有定数。求佛不如求己。”她仰头,刚好接过一片落叶。

“你们说,这树叶的掉落,是风的追逐,还是树的不挽留?”

众人沉默了。

凌汐涵回头,这才看向静坐念经的忘尘。多年不见,他似乎变了很多,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。

她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,笑道:“大师,故人来临,你打算一直就这样坐着吗?”

忘尘拨动佛珠的手指再次一顿,良机,他才缓缓睁开眼睛,眼眸触及眼前女子清丽依旧的容颜,饶是早有准备,却还是微微怔了怔。脑海中不由得又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幕。

重重帷幔之下,那女子身影窈窕而婉约,像开在风中的芙蓉,朦胧之中透着别样的艳丽与魅惑。一曲终了,面前轻纱帷幔向两边拉开。她从容站起来,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拖撒在光洁白玉石地板上寂静无声。白色面纱拖至前胸,隐隐可见其精致绝美的五官。那双眼睛,如清泓碧波,潺潺春水漾出笑意点点。却又如天山雪水,纯净,冷漠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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