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反悔了1(1 / 2)

竟然只听了两首歌,绍吴便和唐蘅离开酒吧,去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。

除夕之夜,火锅店里都是吃年夜饭的人,一大家子围桌而坐,喧哗笑闹声不绝于耳。而他们两个被服务员安排在角落里,光线有些暗,倒是也无所谓。

牛腩锅底被送上来,正加热,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底部升起,绍吴盯着那些转瞬即逝的气泡,好几分钟,才对唐蘅说:“对不起啊。”

他想唐蘅应该是个聪明人,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。

然而唐蘅不仅聪明,还很直白:“不和我试试了?”

“我……”绍吴自觉放了对方鸽子,十分心虚,“我还是,觉得这样不太好。”

“哪里不好?”

“……”这要怎么回答呢,我觉得心里想着别的男人和你约会,不太好?

“和那个电话有关吗,”唐蘅为自己舀了碗牛腩汤,“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?”

他太敏锐了。

绍吴干脆实话实说:“对,我喜欢他……喜欢了很久。”都是成年人,说出这种话,多少有点不好意思。

“多久?”

“七八年吧。”

唐蘅点点头:“确实是很多年了。他不喜欢你么?”

“他是直男。”

“哦——”

“他必须得成家,”也许恰恰因为对方是没个和他没有交集的陌生人,平日里憋着不说的话,突然都有了被倾诉的欲.望,“他爸妈在汶川大地震里去世了,家里只剩他奶奶和他妹妹,现在奶奶年纪大了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,想看着他成家。”

唐蘅忽然笑了笑,好像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,他问:“所以这个人,就完全是为了他的家人而活么?”

绍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,想了想,又觉得的确如此。杨书逸为了照顾婆婆和珑珑留在重庆念大学,又为了供珑珑学美术而放弃保研,地震之后的这些年,家就是杨书逸一手撑起的。

“嗯,是吧。”绍吴回答。

“怎么会有这样的人,”唐蘅淡淡道,“我想不通,一个人为了其他几个人而活,或者说一个人为了某个人而活,他们怎么做到的?”

“……因为他只有他们了。”

“我的那个朋友,就是,那个死了的贵州人,他和你说的这个人有点像,不过他还要更极端一些——当时我们上大学,到了冬天学校会搞那种送温暖活动,你知道吗?送点棉袄被子什么的。”

绍吴说:“我知道。”

“有一年,他报名了,领到一床被子,学校发的被子质量是很好的,”唐蘅的语速渐渐慢下来,他低头不知盯着什么,继续说,“他把被子寄回了老家,自己只盖一床很薄的空调被,武汉的冬天是很冷的,他的宿舍又在一楼……直到有一天,我偶然看见,他两只脚上全都是冻疮。我问他你是不是个傻.逼?他还笑着给我解释,没关系的,他说他姐正在坐月子,不能着凉……”

“呃,”绍吴小心地问,“他是你男朋友吗?”

“前男友,”唐蘅停顿一秒,又补充道,“而且他已经死了。”

“……”绍吴心想,你这幅表情可不像他已经死了。

“但是,我一边骂他傻.逼,一边又被他感动了,”服务员送上他们点的鲜切牛肉,唐蘅利索地端起盘子把牛肉赶进锅里,说,“真的很感动。认识他之前我从不理解‘吃苦耐劳’这种品质的迷人之处,然后在他身上,我懂了。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以为,我对他好,然后他也会对我好,就像对他家人那样对我。”

绍吴捏着筷子,根本没有涮火锅的心思,他追问:“那然后呢?”

“然后我发现不是这样,”唐蘅耸肩,“他只会把我当成一个傻.逼,赚我的钱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后来我想,也许,他们这种人有一套他们自己的秩序,你在那个秩序里面,比方说,你是他的家人,他就会尽他所能地对你好。而如果你在这个秩序之外,你付出多少都没用。”

绍吴被他说得有点迷茫,只得顺着他的话问:“那怎么才能进入他们的秩序?”

“我们不可能进入他们的秩序,”唐蘅微笑,“因为我们是gay。”

这家火锅店并不算大,几秒后,大厅另一端吃年夜饭的某家人,竟然唱起了歌,是首粤语歌,绍吴听不懂。气氛似乎突然被推向高.潮,人声鼎沸,觥筹交错,连亮白色的灯光都更加亮了几分。而绍吴和唐蘅相对而坐,默默地涮牛肉,吃牛肉,连话都不说了。

直到那边的歌声结束了,一盘牛肉也被他俩捞干净。绍吴放下筷子,抿了口荞麦茶,说:“但你有没有想过,另一种可能。”

唐蘅:“什么?”

“某个人,他对别人都很好,唯独伤害你……因为你是特殊的。”

“你是听了女德班的课么?”

“我真的这么想……至少这么想过,”绍吴苦笑,“他不是那种会故意伤害别人的人,但是他对我……我甚至有过一些极端的想法,我觉得,如果他爸妈没有在地震里去世,如果他没有那么倒霉,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喜欢他了。但是事实就是我忍不住可怜他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如果我们暂且相信‘命运’这件事,那你说为什么偏偏他那么倒霉?‘命运’这东西也太不公平了吧?然后我就觉得,他已经被那么不公平地对待了,再要求他对所有人好、要求他完美,这本身很没道理。”

唐蘅若有所思道:“但他的‘倒霉’又不是你造成的——你也说了,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,只能是‘命运’。”

“不是我造成的,但——但他明明是那个应该受到补偿的人,为什么反而他要不断不断地付出和牺牲?”

“这和你无关。”

“有关,”绍吴的脸颊有些发热,“如果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、他能伤害的人,那也算我代替‘命运’补偿他了对不对?”

“凭什么是你?”

“因为对他来说我也是特殊的。”

“你这个逻辑非常自欺欺人,”唐蘅平静道,“但我们可以暂时顺着你的逻辑往下走,好,你补偿他的方式就是你爱他并且被他伤害,你心甘情愿,但他呢?你有没有想过,他从你身上获得的补偿——这么说太奇怪了——他从你身上获得的爱,总有一天会到达某个临界点,然后他就不需要了,嗯,用你逻辑来说,他甚至不再伤害你了。”

“……这一天已经来了。”

“然后呢,”唐蘅追问,“他不需要你了,你怎么办?”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我想也许我会喜欢上别的人,我在等。”

“好,我们假设一下,他接受了你,你们在一起了,难道你会拒绝他对你好吗?你总不能说,虽然你们在一起了,但他仍然可以继续伤害你。”

“……”绍吴摇头,“我不知道,我没法想象他和我在一起。”

“你不是没法想象,而是如果你们在一起了,你这套逻辑就不奏效了,”唐蘅慢条斯理地分析道,“你这套说辞只是在给你不求回报的付出找理由,所以如果你们在一起了,你开始需要他的回报,你的逻辑就不成立了。而问题在于,你遵循这套逻辑为他付出,但这套逻辑的终点并不是他回应了你的爱。”

绍吴完全愣住,他没想到唐蘅会对他那几句痴人说梦似的话,进行如此一番步步深入的推理。可是所以呢,所以,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我不应该这样想?”

“没有应不应该,”唐蘅的语气和缓了些,“没人能控制你的思维,只是,你总得有点心理准备——当然也许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了,你为他付出,得不到回应。”

他为他付出,得不到回应。他爱杨书逸,爱的情感来自他,爱的冲动来自他,这和杨书逸无关,也不是可以钱货两清的事情。很久之前绍吴就有了预料,只是听唐蘅这样讲出来,仍然有种心又裂了一次的感觉。

唐蘅没再说什么,只是招呼绍吴:“快吃吧,再涮就老了。”

然后他们又聊了些别的,原来唐蘅是做社会学研究的,本科念的是武大,硕士博士都在国外读,毕业后就到澳科大当老师了。绍吴问他,已经入澳门籍了吗?他摇头道,没打算入。

很快他们就吃完了,聊过那么一通,似乎已经成了亲近的朋友,同时彼此也都明白,他们只是朋友,不会有其他可能了。分别时两人约好,过段时间绍吴去澳门,唐蘅带他四处逛逛。

最后,绍吴还是忍不住问他:“你觉得怎么才能改掉那种……逻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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